我毕业以后工作的那个医院离家很远,当时的公共交通又远不如现在,从家到医院单程就要3小时,因此我通过老板的关系弄到了一个职工宿舍的床位。
宿舍在医院的东北角,是一幢二层的“回”字形小木楼。这楼年代很久远了,木地板、窗框之类都有些朽坏。底层是设备科的办公室,当中是一个小院;楼上的宿舍被隔成南北两半,各有四个房间,我住在北边二楼西北角的那个房间。
宿舍北边就是医院围墙,围墙外是一片老洋房,但也许是离医院太近的原因几乎无人居住,房子也很破败,晚上看出去很少有灯火。宿舍西边是医院的洗衣房,东边隔一堵墙就是病理科的标本室,各种人体零件应有尽有。
宿舍大门朝南,门口是一条东西向的水泥路,往东50米的尽头就是太平间,因此我们深夜经常被死者家属凄厉的嚎啕声和运尸体的平板车车轮撞击水泥地面的哐当声吵醒。时间长了倒也习惯了,过去了就继续睡。水泥路的南边也是一大排后勤科室的办公室。
由于底楼是办公室,所以宿舍的入口不是大门,而是在西边和洗衣房之间的小弄堂,有水泥楼梯可以上去。上去之后有一扇木门,门框顶上有盏灯;进门之后是一个走廊,四间房间的门都开在这个走廊上。不知道是为了省电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大门口的水泥路和小弄堂楼梯上的路灯、门口的灯都是瓦数很低的白炽灯,昏黄的灯光不仅没有光明的感觉反而显得阴森森的。宿舍周围又几乎全是后勤科室的办公室,他们不用值班,所以到了晚上一个人都没有,就显得特别安静,加上那灯光效应,请参考经典恐怖片《The Exorcist 》的海报。
我们这些住户到没觉得啥,但是别人就不一定了。我有一次晚上乘出租车回医院,指路让司机一直开到宿舍楼下。到了楼下那个出租车司机就显得很不安,我给他的钱他拿着对着灯光反复看,还在后视镜里看了我好几次。等我下车脚一落地,那辆出租车非常麻利地倒车掉头,嗖的一下就跑了,那一刻该司机简直舒马赫附体。等我反应过来为啥他会这样,笑得脸都抽筋了:早知道还有这效果,装神弄鬼吓吓他说不定还能省下车钱呢。
这宿舍有一个邪门的地方,那就是蟑螂特别多,还特别猖獗。一到晚上八九点,成群的蟑螂出来飞舞交配,一点都不怕人,我有一双拖鞋后来变成了蟑螂界的雷神之锤,丧命在这双拖鞋之下的蟑螂都恒河沙数了,可是蟑螂的数量一点都不见少。那时候我们一个房间的几个哥们都不是爱吃零食的,宿舍里连包方便面都没有,可这蟑螂生生不息,都不知道吃啥长大的,我甚至有段时间怀疑是不是隔壁病理科的标本少了很多。
蟑螂多到啥程度,我举个例子。我们睡的床很有特点,整个床就是个长方形的箱子(有一个哥们搬进来的时候很形象地比喻为棺材),上边的床板拿掉箱子里可以放很多东西,倒是很方便。夏天的时候我会把冬天的被子放在里面,等我天冷了拿出来发现怎么花纹变了,再仔细一看是一排排的蟑螂卵囊!那种褐色的象小枕头一样的东西密密麻麻,怕不有几百个!我只能把全套被子棉絮全都扔锅炉里了。买了新被子睡了没多久,这套新的又扔了,因为早上起来叠被子发现一只死蟑螂,在被子的内侧被压得扁扁的,就是说我跟这只蟑螂尸体睡了一晚上!我洗澡洗得都快脱皮了才把那恶心的感觉去掉。
事情出在有一年的除夕,第二天年初一我要值二十四小时的班。我在家吃了年夜饭,因为不想早上起早床赶两三个小时的公交车去上班,就决定当晚赶去宿舍,这样可以好好休息一晚睡个安稳觉。到宿舍的时候差不多10点,由于是除夕,这个平时就很安静的角落更加安静了。那时候我还不象后来见过很多死亡的场面,道行还不够高,所以我走过那条很长的水泥路的时候就觉得心里有点打鼓。
等沿着小弄堂里的水泥楼梯走上去,发现宿舍门口的灯没开,一片漆黑。我摸索着开了门,里面的灯也没开,四间房的门都紧闭着,门缝里也没有灯光漏出来,看来除夕夜外地的舍友都想办法回家过年去了,本地值班的貌似也只有我一个。进了自己的房间开了灯,抱着一点希冀往对面南边的宿舍看去,失望地发现对面所有房间的灯也都黑着,也就是说医院的这个角落只有我一个活人。意识到这一点我就有点不太舒服,再往北院墙外面看去,老洋房那边居然也是一片黑,这下心里更不舒服了。要么去科室值班室里睡?那样的话晚上要有抢救什么的,又不好意思不起来帮忙,睡不好第二天值班就要糟。思前想后,还是硬着头皮洗漱了上床睡觉。
入睡倒是很快,也睡得很熟。睡梦之中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怎么今天一只蟑螂都没看见?蟑螂又不过年,它们跑哪儿去了?这个问题象一盆冷水浇头,瞬间把我浇醒了。一般睡觉醒来会有一小段迷迷糊糊的过程,我大概是被这个问题吓着了,直接完全清醒。醒了以后也不知道时间,躺在那儿不禁越想越怕,觉得这屋子的黑暗里有啥不可言的东西,又不敢动,生怕惊动了这恐怖的东西。思想斗争了一会,才有勇气抬手看了看表,凌晨三点刚过。我急忙飞也似的爬起来开灯穿衣,全速跑到科室去睡觉了。
过完了年回到宿舍,听说我们宿舍楼过年的时候闹鬼,这下更把我吓得不轻。仔细问来,原来有个外地的哥们,老板不那么nice,过年的时候没有给他批探亲假,除夕夜一个人在宿舍过的,百无聊赖又思念亲人,于是早睡以排遣寂寞。凌晨三点他被楼道里的沉重的跑步声惊醒,出来看的时候却啥都没看到,把他也吓得呆不住去了他自己科室里。我一听不禁大笑,早知道宿舍里还有一个人,我就不会把自己吓醒,也不会把他吓醒了。